关于微博是否适宜学术表达的探讨:140字能表达什么
关于微博是否适宜学术表达的探讨:140字能表达什么,有网帖称“孔子是微博始祖”:每条论语都未超过140字,是最早的微博集;言简意赅、寓意深刻;较为碎片化,交流哲理。
微博表达限制在140字以内,内容由简单的只言片语组成,但其自身表现出的优势,业已使其进入知识分子的视野和学术研究圈中。微博在被广泛使用的过程中,也引起了一些新的问题值得讨论。譬如,140字能表达什么?微博上能否进行有价值的学术讨论?
陈尚君(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):140字能写什么呢?按照现在学术论文的规范,推荐阅读:毕业论文。什么也不够写。但从另一立场说,什么都能写。在这方面,古人是我们的榜样,从《世说新语》以下,历代笔记很多都是几句话说完。生活在今日的快节奏中,文章已经写得很辛苦,严限140字规矩,逼迫在有限的字数里写完事情,不用像学术论文那样一等几年。
最简单的当然是追忆往事或叙述所闻。如我的一篇微博《涅瓦河暴风雨》:“从圣彼得堡大学到冬宫,也就七八百米,走去。天阴,开始刮风,到桥头开始飘雨。桥仅二百米吧,走一半已成疾风暴雨,行人皆躲避,但桥上无可遮蔽处。我捂着眼镜和口袋,急奔到对面桥头堡下。稍慢的几位,一位眼镜吹落河中,一位手机被风刮走。五六分钟后,已雨霁。忽悟高尔基《海燕》正写此欤!”这是我2010年的亲身经历,暴风雨的倏忽来去,真感震撼。最后一句感慨,提升主题,虽未必妥当,但可让未经历者去联想。
议论历史和时政虽然很沉重,但在微博上也可以轻快出之。如《波兰的故事》:“1939年德国占波兰西半,苏俄占东半。稍后罗斯福希望斯大林站队到自己一边,斯的条件是战后必须承认苏对波兰的占领。丘吉尔为难,罗斯福笑谈间拿出一支牙签,往德国那边挪了一格。问题解决了。战后一千多万德国人被赶出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家园,往西。理解为何欧美都不承认‘自古以来’了。”这些史实有的众所周知,有的知者稍少,但因此可以解释东西的文化和政治差异。
臧否人物是中国文学悠久的传统。我写《斯世再无熊希龄》:“熊在袁时期任国务总理,他真正的事业在他退职后才开始。他创办香山慈幼院,将个人所有财产全数捐出,自己每月只支领200元生活费。仅此就可以理解何以留过洋的才女毛彦文不屑书呆子吴宓,三十三岁坚持嫁给六十六岁的熊,仅提一条件,熊必须去须。婚后二年熊逝于香港,毛将其慈善坚持下来。”尽管熊政绩一般,訾议仍有,但能裸捐办慈善,真值得褒扬。这些是希望将读书中感受到的历史名人另一面写出。
讲人际礼仪当然是微博应尽的社会责任。比如《电梯之礼仪》:“礼貌无处不在。进出洗手间,对面出来一女生,恭敬问候:‘老师好!’其实可免。还有电梯,门开了,谁也不动,在那儿礼让,也不必。日本的理论,电梯是危险的地方,不应该让尊贵的客人先进,该是卑者先进,确认安全,再让尊者进去。出则尊者先。某校曾将外宾礼让先进,寻故障,将客人困许久。”简单事情的道理,其实要说清楚也不容易。
张颐武(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):微博和微信,这两个以个人为单位的自媒体,其新的社会主流交流工具的特性和功用正在前所未有的凸显出来。微博已经许多次地发挥了它的社会功能。一方面,微博现在已经成为人们接受信息的主渠道,人们,尤其是80后和90后的年轻人开始越过传统媒体或新媒体的其他方式,依赖微博来接受信息,因此也深受微博中的报道和观点的影响。另一方面,微博也是每个人直击信息,进行报道和参与社会生活的主要渠道。它所具有的弥漫式的传播能力和短小精悍的特点都让人着迷。相对于微博,微信的力量在于人际关系的紧密性比微博更强,在其中相互加关注的都是见过面的熟人,给予我们相互信任的交流。我们都会在各种不同的微信群中乐此不疲地发布信息,引起讨论,微信的公共账号,更加定点化地将意见传播给你。
这两者都带来我们阅读方式的相当大的转变。一是平台的转变,原来我们的阅读平台或了解信息或工作的平台,或者是依靠传统的媒介如书籍、报纸杂志、电视等等,或者依赖电脑和互联网,但现在变为以移动互联网和手机为入口的新的生活方式。二是生活形态的转移,原来我们分为多种形态的生活,如支付靠银行卡或现金,看电视靠电视机和电视台,阅读靠书籍,现在都整合到了手机端。这当然极大地方便了我们的生活。
微博和微信也是双面刃。微博上每个人都是发布者,就没有了传统媒体的“守门人”,而且微博的门槛很低,只需要140个字就可以了。同时,微博里有大量匿名人群,他们发布的信息往往和他们的身份一样无法证实。于是微博从开始时,虚假信息就一直是一个被人诟病的方面。有些时候,由于许多人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,因此,对一些适合他们的趣味或想法的虚假信息缺少辨别能力,也会出现辟谣往往不如谣言走得远的现实情况。与此同时,微博由于其短小精悍,往往强化论点而缺少论证,往往是依靠情绪化的语言打动人,而不需要理性的讨论,这就造成微博里骂声一片,客观理性的意见往往受到忽视或蔑视。这就使得整个虚拟社会中的言论趋于不同的极端,而复杂的观点难以展开。微博将我们接受信息的平台“微化”的同时,微信将我们的人际关系“微化”。
“微化”其实也就是碎片化,碎片化地接受信息,碎片化地阅读和理解事务。这当然也有某种优势,我们可以快速地知道某些信息,快速地了解某些事情。但问题在于,一是我们的连续性的思维常常被海量的信息所淹没,常常不能集中注意力,做复杂的思考,往往会为情绪所左右。二是我们越来越依赖社交“关系”而非社会来进入阅读和理解。我们往往越来越对社会缺少信任,而对于社交的关系网络有更多的依赖。我们的社会扁平化了。原来的自上而下的纵向的结构越来越被横向的联系所取代。
陈尚君(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):以微博谈学术,如果把握分寸,也是可以的。这里也录一段。如《学问之德识才学》:“1979年涉学之初,读天津师大学报连载王梓坤《科学发现纵横谈》,从德、识、才、学四方面谈治学,虽以自然科学为要,感悟实深,文理学异,为道一也。德下则不抄袭,上则修身淑世皆可属之。识即悟性,亦即蓦然回首那瞬间之参透。才则天分各有不同,学则后天努力尚可弥补。学者当融会悟之。”其实我后来做唐诗辑佚,确实受到此文的影响。
微博也是普及学术的好场所。学术见解,可能在论著中提出,但湮没在书海中,微博可以作特别的提醒。如《存世唐诗知多少》:“清定《全唐诗》康熙爷序作四万八千九百首,约数也。日学者平康武夫逐首统计,得49403首又1555句。其中误收他代诗约千首,互见约6800首,精算恐不足四万五。拙辑《全唐诗补编》补6400首,删伪误加起来,约五万稍过。此外近二十年新见约二千余,感觉总数似不曾超过五万三。数年后会有精算。”百余字里凝聚了我三十多年治唐诗的体会,大的估计基本准确,发出去之后也都能有较积极的反馈。
以微博写书评,可以直接明快,把最直接的感受写出来。如《徐渭礼文书》:“浙江武义徐渭礼墓出土南宋知泉州徐渭礼平生官告文书,提供了南宋官僚文化的极其珍贵的文物。其中授官诰是原件,由官员保存,而推荐官员则是副本,一足见当时文书复制技术已经极其发达,二见推荐官员是极其严肃认真的事情,被推荐官员的今后所为,推荐者要负责。史书常见之坐累贬官,即属此类。”这是中华书局刚出的大书,我的感受必须与新书广告有所不同,所以特别说其在官场文化中的意义。意外的是,该微博发出不到十分钟,就见该书责编的兴奋回复,愉快!
《道德经》不过就是五千多个汉字,换算成微博,还不到四十个段子。四十个微博凭借思想的力量影响中国数千年
马勇(中国社科院近代史所研究员):微博是网络时代的自媒体,对于中国人来说,就像造纸术、印刷术的发明一样重要。造纸术、印刷术之前,中国人的书写工具、文明的传承方式没有办法落实,直至这两项重要发明出现,使中国文明的创造犹如井喷。新时代的微博、“朋友圈”等改写了“纸质文明”时代的规则,让文明的创造与发展变得并不是那样深不可测,专业知识人可以在这个平台提供更优质的知识产品,一般民众只要有想法也可以自由地进行表达。
对于知识人来说,自媒体、微博、朋友圈,当然不是自己惟一的工作平台,更不能全天候在这里为了“粉丝”而活着。知识人在自媒体上可以发表看法,引领,或者谦虚点说刺激、诱导新看法。就我个人的观感,中国的自媒体真正进入专业知识人的视野到现在不过三五年时间,少数知识人的进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自媒体的生态。换言之,如果没有知识人的进入,今天的自媒体发展已经不可想象,三五年前我们这一代人刚进入的时候,一片茫然,不知道那些特殊的符号,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语词。至少就语言文字而言,知识人的进入使自媒体的表达更规范,而不是相反。
至于专业领域,许多学人认为自媒体不适宜于学术的表达,就像《北京日报》的问题那样:140字能说什么?这个问题对西方来说可能是个问题,但对中国而言,恰恰回到了文明的初始与本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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